2005-02-22

外婆的七個孩子

《第一個孩子》

手寫的參考書、複印紙版的講義、民國五十多年正中出版社出版的「自製教具」、已經絕版很久的大同文學雜誌、人世間合訂本......最訝異的是當年師範學院畢業紀念冊上的姨,清秀娟麗地展現著這個家族特有的書香氣質。

身為長女,為了代替身體不好的母親,於是一肩扛起教養弟妹的所有責任。

擔任教職數十年的她,桃李滿天下,企業老闆、議會議員、同校教師......幾乎都可以見到她的學生出沒。

而她也在數年前從講台上退位,遠離了粉筆,專心地拿起畫筆,逐步完成少女時代無法成就的學習夢。

《第二個孩子》

在老屋裡,被賊仔徹夜翻箱倒櫃後,從那滿目瘡痍的地板上,找出了一本一本的英文小說。疊得跟座小山一樣的高。

原來是當年在成大電機系唸書的舅,為了磨練英文所買的。聽說,當年他的同學們都出國去了,但礙於父親往生的早,自己又是家裡的第一個男孩子,於是咬了牙,撐起了家,也放棄了狼子野心,認真踏實地過著每一天。

他的遺憾,倒是用工作時期的各國出差機會,以及退休後的行遍天下,或許多少能夠平復。不過,一切也只能在這裡妄加猜測,做不了什麼準。

《第三個孩子》

「舅,你的大燈好像沒開。」弟覺得路面上的亮光不太對勁。

「有開啊,儀表板上的燈有亮。」

「你要不要先試著再往上把燈轉一格看看?」媽也出嘴了。

「那不就是開成遠光燈了?」車依然持續緩慢行走,舅把燈的鈕向上轉一格。

啪他,眼前的路面一片明亮。

「再轉上一格,才是遠光燈。」媽繼續說著。

啪他,遠方的來車車牌,一清二楚。

回到了家,下了車,看舅停好車,舅媽拉著我到一旁說話,一直抿嘴笑著。

「今天晚上,妳舅第一次開了車燈。」

65歲的舅,學習開車第三個月。

《第四個孩子》

他的存在,是天主考驗我們的虔誠。

舅在咳,咳著咳,然後就這樣昂然之驅如蠶姿一般的臥倒且蒼白,家裡只剩下她,還有一個六歲和二歲的妹,她選擇了堅強與勇敢,在慌亂的黑夜,十歲的她,轉著電話盤上那陌生也熟悉的一一九。

只是,救護車載走了她家巷口喝酒鬧事而受傷的年輕人,也載走了她所應該享有的父女之親,家庭之樂。

因為屬虎,所以送舅走的那一個白天,外婆不能看,不能聽,只能待在她那小小陰暗的房間裡。

那時候的外婆在想些什麼,已經沒有人可以知道了。

而我,四歲,也在那一年學會了不可以在殯儀館裡,說:「再見。」

《第五個孩子》

在掩倒的書架下,散落了一地的筆記本。

撿了一本起來,先用棉麻手套摳去了沾黏在上頭的老鼠屎,然後將整本本子拍向牆壁,抖落那數十年來的灰塵,接著,把封皮掀了開來,捏著那隨時都會碎去的薄紙,輕輕翻閱。

「電路的原理就是……」

「油閥門的構造……」

「火星塞的正確安裝方式……」

「林金珠,林金珠,林金珠……」

「振作!要考試了!……」

……密密麻麻的電路圖,塞滿在那藍色底線的隨堂筆記裡。

闔上那寫著舅的名的灰色封皮,民國五十七年度二年甲班的汽修科,又再次重新播放在我們的眼前。

《第六個孩子》

「你們要聽爸爸和媽媽的話喔,舅舅現在在明尼蘇達的餐廳當服務生,一邊唸書,一切都好,請轉告給爸爸媽媽知道。舅字」

這是一張蠹魚早已品嘗過那滋味的聖誕卡,從一本羅蘭的散文集掉了出來。如果不是弟弟眼尖了點,發現這被隱藏在卡片很多摺疊以後的這段文字,我真會以為這不過是表哥或表姊在某一年購買,卻沒有派上用場的精緻賀卡吧。

在那時候,唯一一個出國唸書的舅,已經完成了碩士,正要在明尼蘇達的晴朗天空下,繼續完成博士學位。

但是他的哥哥和姐姐,都已紛紛成家立業,無多餘的資金再供這多才多藝的小弟,身處在國外的經費,於是總是被眾人所寵愛的小舅,就這樣捱了半年,最後還是選擇回來台灣,回到了家。

同樣地,他也跟他的哥哥和姐姐們一樣,執起了教鞭,為學生的成績打起分數來。

遺憾的是這神似休葛蘭的舅,如同休葛蘭一般,在情感上的分數,有著難以理解的紅字。

外婆生病臥床的時候,總是擔心著這舅舅,會不會有一天出了什麼事情。

舅的兩個孩子,由兩個不同的母親所生,兩個稚兒的年齡,都距離我有二十歲以上。

《第七個孩子》

第七個孩子,是個女兒。

會在作業本中,藏了一面小鏡,偷看坐在身後縫製湘繡的外婆,有沒有看著她在做作業,這樣她才能偷偷拿起一些小說慢慢翻。

她的身體瘦弱,卻濃眉大眼,有鄰居說看起來很像當年的一個紅得發紫的明星,重點是,好多一舉手投足,都像小姐時期的外婆。。

三十年後,她正對我炫燿著她那當年結婚二十吋柳腰的相片。

「媽,真遺憾,我想我結婚的時候,應該是塞不下您當年特別訂製的結婚禮服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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